第169章 第 1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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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第 169 章
無論何時來到一環, 總能比身處其他地域更清晰地感覺到神性的存在。
越是實力高強感知靈敏，越是明白大災厄過後的世界背後深不可測，而在這一片如淵如獄的未知裏撐起一方祥和天地的白塔, 又是怎樣偉大的存在。
所以全員凈化者的沈家三口人在進入一環區域後, 舉止變得像三環以外的普通人一般謙卑謹慎就並不意外了。
巴車一路前進，朝著白塔所在的核心區一刻不停, 滿車的進化者此時看起來和外界坐公交出勤的普通人也沒什麽區別。
沈家三人透過車窗無意中看到了路過的另一輛巴士, 那是參加覺醒儀式人員的專車，眼瞧著那輛車以略快的速度超車而過, 三人的表情都有些恍惚。
那人……從成功覺醒至今, 也不過才兩個月吧。
兩個月, 她已經登上了所有人做夢都想不到的高位, 連神子都為她走下神壇。
而兩個月前，才得知她覺醒為凈化者的他們當時又在做什麽和想什麽呢？
沈家三人陷入自己的沈思，直到巴車停下、所有人都離座下車才被這動靜給驚醒。
這裏已經離白塔很近, 但他們要去的並不是白塔，而是附近的一座空中花園。
那是大災難過去重組了政權以後，第一代凈化者們為當代的神子在一環也有休憩散步之所而建造的奇跡景觀。
它的整體造型是一棵由無數植株組合而成的參天大樹，筆直的“樹幹”上方頂著無比繁茂的巨大“樹冠”，“樹冠上”除了被各種植物的綠葉填滿、更是布滿了繁星般的各色鮮花。
無數本該按季節甚至光照環境才會生長和盛放的植物在這裏永開不敗，姹紫嫣紅間每一朵都完美得似人工雕琢而成, 保持著永恒的鮮妍。
在這些茂密植被中，隱約可見造型古典的雪白建築，那是供散步者駐足歇腳的地方。
更奇特的還是從這巨大樹冠垂落下的十數座大大小小的瀑布, 它們一條條的宛如剔透的絲絳玉帶, 錯落有致地裝點在樹冠上，並且在陽光的照耀下不時渲染出幾條絢麗的彩虹——
哪怕在已經習慣超凡文明的如今, 這樣的建築場景依舊是令人驚嘆和註目的。
第一任神子在位時，這裏是被禁止入內的，是完全由神子支配的私人場所。
不過後面人們就發現，對萬事萬物都處於空無心態下的神子對這裏根本不感興趣，除了聽他們匯報說這裏建成了而過去了一趟後，就幾乎沒再來過。
於是為了不浪費資源，到了第二任神子時，就改成了白塔高層待客專用，發展到這一代的神子，則更是變成了每個月中向一環大眾開放一次，平時還是非高層不得入內。
只是中等世家的沈家當然是沒資格申請使用這種地方的，可現在，那個一出生就他們被拋棄的女兒做到了。
“沈家主，沈夫人。”走到空中花園的下方，就有守在入口的白塔專員迎上來，“梅露大人早有吩咐，請三位跟我來。”
饒是有心理準備，在見到這些只為白塔服務的專員真的聽從梅露命令接引他們，三人還是驚了一下，隨後心情越發覆雜的沈默著跟隨前行。
空中花園的入口就在“樹根”處，走進“樹幹”裏面會看到一部完全由藤蔓組成的升降電梯，這是活的植物，同時也是白塔時代才有的特殊植物。
踩上葉片，它會以極快卻完全沒有失重感的速度將人送到頂部的“樹冠”上。
“請往這邊走。”
綠葉電梯打開，負責接引的專員依舊走在最前，他第一個步入這片豁然開朗後宛如夢幻的天地裏，並朝身後已經失神的三人禮貌出聲，繼續指路。
而沈家三人也在跟著前進的途中明白，為什麽這裏會是人類覺得能供奉給神靈休憩的地方了。
不光是那部綠葉電梯，這一路走來他們見到的特殊植物就有數十種，至於其它市面上說很珍稀甚至絕了種的花草在這裏更是隨處可見。更有一些對凈化者都很有裨益的稀有藥草，就像雜草一樣長在角落，不多不少的點綴著這座巨大的花園。
一路上，琪花瑤草、奇珍異果、山水瀑布、亭臺樓閣隨處可見，很難想象這座仙境是建立在一座巨大的“樹冠”上。
“這座空中花園才建成時並不長這樣，經過了數十年的維護和改善才有了現在的規模。”聽著他們不自覺溢出的驚嘆，專員出言解釋一句，但很快就在一條岔路口的右手邊停了下來，“往這條道直走，梅露大人就在那裏等著幾位。”
顯然，接引任務到這裏就結束了。
沈家三人面面相覷，隨後沈默著往前。
腳下的這條路是由泛著淡金光芒的鵝卵石鋪成，小徑的兩邊則是低矮如坪的艷麗小花，一朵朵的花冠如同滿天星的大小，卻五彩繽紛很是爛漫。
小花無香，可越往前走，空氣裏逐漸彌漫出一股若有似無的果香，直到香氣越發馥郁，他們也看到了遠方小路的盡頭。
——以及盡頭處那棵垂滿碩果的巨大黃金樹。
樹冠下建立著一座以雪白羅馬柱圍成一圈的露天亭臺，他們腳下的淡金小徑便蜿蜒著連在亭臺的入口臺階。
亭臺之上，是一名身著白塔祭袍的年輕女子站在早就張羅好的茶水桌旁靜靜註視著他們。
凈化者們的視力都極好，相隔百米也依然能像面對面一樣把對方的神態與微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沈鴻聞是微僵住了臉，但秒息間就切換起慣常的平靜之色；沈修陽是一臉覆雜目光澀然，真的和遠處那雙微笑的眼睛對視上，是本能地偏過腦袋看向一邊。
自然，也正好看到了自家母親……不，或許該叫養母那驟然變得激動的情態，她張大眼睛朝著亭臺中人不自覺擡起雙手，加快著腳步往前，一邊死死盯著嘴上更是不自覺的喃喃出聲：“啊，啊啊……露露，我的……我的……”
“沈夫人，請這邊坐。”溫柔的招呼聲卻像是一盆冷水直接澆在了她的身上。
岑如霜一下子清醒過來。此時，她已經踏上了亭臺，兩邊是正好慢她兩步到的沈家父子，被他們不動聲色夾擊著帶到客位坐下的貴婦人一下子紅了眼眶。
“露露……”被丈夫迫坐在椅子上不能起身，岑如霜很不甘心，再一次開口，“我才是你媽媽，當年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你，不是姓羅的那個女人。媽媽知道錯了，當年不該那樣對你，你給媽媽一個機會，原諒媽媽那一次好不好？”
按正常發展，此時丈夫應該早就呵斥甚至上手來阻止她的行為。可此時無論他還是兒子都無動於衷，都做好抵抗準備的岑如霜雖然明白情況不對，但她更不願意放手此時能肆意陳情的機會。
她早就很清楚，梅露知道自己的身世了。無論是她覺醒的S潛力天賦，還是她已經和神子建立的關系，都足夠她有無數的方法途徑知曉自己這個生母當年做了什麽。
更是明白，這一次或許是她們母女這輩子唯一一次見面的機會，如果再不抓住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所以她現在不管不顧，激動又大聲地說著自己的想法：“露露你肯定也知道的，媽媽從小就沒了你外婆，頂著私生女的身份進了岑家。你外公的發妻和嫡女都很不喜歡媽媽，所以媽媽一直都過得很不好。一直到嫁給你爸爸，才活得像個人。”
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旁邊沈默不語的丈夫，對方在此時都無比冷漠不想多看她一眼的神色再次刺得她雙眼落淚。
“我知道的，我知道不管是你爸爸還是你，都看不起媽媽這樣不擇手段的人。可媽媽會這麽做，只是為了想活下去，想更好的活下去。我真的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了，所以當年才鬼迷心竅一錯再錯……可這二十來年，媽媽其實過得也不舒服。午夜夢回，媽媽總會不自覺地想起你。”
她說得聲淚俱下，沙啞著聲音哭得肝腸寸斷。
“你現在還願意見我一面，媽媽真的很高興。有一句話媽媽一直都想對你說了。對不起，女兒，把你調包這麽多年，讓你做不成沈家大小姐反而當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還差點被欺負了，真的對不起！”
到最後，她更是擡起頭，仰著一張愧悔十足的淚臉望向梅露：“如果時間能重來，我一定……”
“一定請務必將我調包出去。”溫柔的女聲堅定又直白的打斷了那番哭腔，出聲的女孩子一臉誠懇的同樣望向生母愕然的臉，“我請三位來到這裏，就是為了此事，想要告訴你們。沈夫人沈先生，謝謝你們把我調包了。”
她帶著笑意的視線轉向了沈鴻聞這位嚴肅沈默的生父：“沈夫人當年用了不堪的手段與沈先生結婚並生下了我，這讓沈先生很是惱火，並一直視我為陰溝翻船的恥辱證明，是人生裏想要去除卻無法下手的汙漬。再加上沈家自詡老派傳承，只認男子才能真正光耀門楣，女子只是到時間就被剔除用以交換利益的籌碼。所以如果沒有調包一事，我這個不被家族重視甚至還被父親厭惡的女孩，哪怕是在沈家長大的千金大小姐也未必能過得像樣。再加上一個慣會見風使舵的生母，十有八九會拿我當出氣筒的日子可以想象。”
一番話，剖開的不只是沈鴻聞的內心，更是扯碎了岑如霜之前的一番哭唱，讓她的陳情像是一場真實的笑話。
岑如霜幼時在岑家被正室嫡女不喜過得不好是真，耍手段高嫁為了過上好日子是真*七*七*整*理，調包親骨肉感到心痛有愧是真。
可如果沒有調包，她會因為夫家不喜女兒直接從母親變為倀鬼、在外人的奚落輕蔑中扭曲成欺負女兒欺得最狠的那個也是真的。
人性覆雜，可本性不變，岑如霜在二環生存至今一直都是如此。
“沈夫人把我換出去，帶進來一個基因優秀的男孩，反倒是讓你松了口氣。”年輕女子的聲音仍是那樣不急不緩，“因為沈先生你也厭惡沈家如今的風氣，可剛成婚那會兒羽翼未豐，不然也不會被按頭認下並不喜歡的婚事。你厭惡家族為了壓迫你低頭而故意挑給你的妻子，厭惡成了其中關鍵一環的我，更厭惡如今守舊不肯改變的沈家，可你也不願意自己的親生骨肉真的在這個家遭受這莫名其妙的不幸。”
視線再度移轉，落在了最後的沈修陽身上。
“所以，默許她換掉了，才是最好的結果。”
感受到視線的沈修陽臉色一白，他捏緊拳頭又想轉開目光不敢跟那個同齡女孩對視，可在聽到上面那一句時又震驚地猛擡頭看過去。對上的，自然還是那雙洞悉一切的眸光。
“沈同學，我在你家過得很幸福。”那張美麗明艷的臉笑得眉眼彎彎，“媽媽他們都是普通人，可是給了我能給的一切，在他們身邊的每一天都被滿滿的愛和關懷包圍著。只除了，他們是一群毫無權勢無法為你弄來任何凈化者資源、甚至根本不願意你接觸凈化者圈子免得重蹈覆轍的愛你的家人。”
最後一句讓沈修陽全身都凍住了。
成為凈化者，並且是強大的凈化者是他從會記事起一直貫穿到現在的夢想，並且他一直在為此拼命努力。
一直以來他都無比慶幸自己生在沈家，更自豪有那樣一個強大的父親，所以他有足夠的資源朝著正確的方向勤耕不輟。
可現在有人告訴他，他是被抱錯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並非二環的世家之子。他的生父雖然是個凈化者，可是早在出生時就不幸去世了，留下寥寥無幾的資源直接被置換成了供養他長大的錢財房產，而且家裏人不同意他去覺醒，甚至連最容易的覺醒材料都找不來門路弄來。
他的一生本該是當個有點小錢的普通人，就這麽渾渾噩噩過完的。
上面的人生，身為世家繼承人的沈修陽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生不如死。
別說他早就完成覺醒變成高天賦的凈化者，一切前途無量；就算真是個普通人，可一直不得親人同意、哪怕同意了也搞不到覺醒材料只能靠賭命來完成夢想的日子也足夠他痛苦了。
身世被揭破的時候，沈修陽一直就在預想如果他們換回來會怎樣。
梅露的一切是不用愁的，不提她已經和神子在一起，白塔只會為她大開方便之門，什麽資源應有盡有。只說她如今展露的實力和對聯盟的影響力，哪怕沈家再重男輕女，也只會連臉都不要的拼命讓人家認祖歸宗——這可是未來的聯盟第一人，放大災厄時代，就是統治了全世界的皇帝。
權勢到了這份上，以他對沈家的了解，這個家裏的男人們別說還有沒有膽子繼續那套家訓，只要能把人接回家叫他們集體上街跪迎都沒問題。
而為了討好梅露必定會被沈家驅逐的自己，將來會過成什麽樣就很料了。
情況好一點，是梅露不計前嫌，看在羅家人的面上出言原諒一切，他自己一個人掙資源提升自己，就像當初的孤兒生父那樣。運氣再差一點，便死在哪一趟聯盟任務裏。
若差一些，她不言不語作壁上觀，甚至怨恨占了她身份的自己說上幾句話，屆時全聯盟甚至白塔會是什麽態度……沈修陽根本不敢想象。
無論是好是壞，沈修陽都無法承受自己被逐出沈家的後果，他也無法接受。
“就讓一切保持原樣如何？”
身著素白祭袍的女性笑著提議，用的是疑問句，可對面的三人都明白是肯定句。
在她拒絕認親的時候，他們就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尤其是最不甘心的岑如霜，她如今的臉色比旁邊的養子還要驚恐難看，滿面青白不似人色。
真相大白，女兒還不肯回家，岑如霜作為調包孩子的主謀回到沈家，迎來的只會是比沈修陽更淒慘的下場。
當然，包庇放任她如此行事，甚至這麽多年一直幫她掃尾的沈鴻聞也不會好過。
沈家不會放過他們的！
現在的三人除了點頭，沒有任何選擇。
“那就達成共識了。”茶會的主人笑了。
她拿起茶壺斟了三杯清茶，清澈無色的茶湯冒著熱氣，映出茶杯雪白的釉面底色。而後擡手一招，頭頂金燦燦的巨樹飛下了三顆黃金果。
熟透了的果子充滿了誘人的甜香，並在無形的力量下被擠壓收緊，最終轉化成三滴黃金果液。
這三滴液體落入瓷白的杯中，將無色的茶湯瞬間變成澄金的果茶。
“S級異植「黃金樹」的果實零損耗轉化的果液，與A級變異山泉水融合調制的果茶。”她一邊說，一邊將茶杯推至三人面前，“功效是可以瞬間全方位提升一階三位目前的凈化者身體素質等級，算是全了這份生恩和換親之情了。當然，它也有個副作用，就是我剛取的三枚果實是三枚並生，所以同時服用它們的人會在身體的一部分體現出相同的基因顯性，在驗證類似DNA的情況下，無論是現代科技還是超凡手段，都會顯示三位同屬一脈。”
三人：“……”
沈鴻聞剛還在震驚梅露轉果為液時顯露的天賦手段，就被這個女兒後面的話給弄得再次沒了言語。
說得這麽覆雜，其實也就是一句話：喝下這杯茶，能不用經過痛苦的鍛煉就讓身體全面升級，也能讓你們一家三口在外人看來有真正的血緣關系，再也不怕被誰揭穿了。
到這時，這位殺伐果斷的沈家家主終於嘗到了另一種角度的苦澀滋味：“為了當羅家的孩子，你竟然做到這個地步嗎？”
“當然，媽媽和外公外婆的孩子只能是我。”對方笑盈盈的點頭，“沈先生不也是嗎，為了讓沈夫人斷了念想不會再因此連累整個沈家才把她帶過來。讓我親口告訴她，有些事做了就無法挽回了。事到如今，有什麽結果都是彼此應得的。她是如此，我媽媽也是，這個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我相信沈先生也一定會努力維護下去的。”
她把這份孩子對於親人的愛與獨占欲展現得大大方方，更讓岑如霜感到痛苦，可也只是一邊嗚咽著一邊將那杯茶飲得一幹二凈。
其他二人更是無話，沈默著跟著一同舉杯喝光。
這個結果，確實最好的。
協議達成，再停留下去沒有意義，喝完茶變強的沈家三人很識趣的起身告辭，離去的背影說不出的沈悶壓抑。
可坐在黃金樹下的茶會主人卻沒有結束茶會，而是繼續靜坐在原地。
沒過幾分鐘，一名白塔護衛就拎著一個女人上了亭臺。
“大人，人帶到了！”護衛扔下女人行了一個利落的軍禮。
梅露點頭：“辛苦了，退下吧。”
護衛軍離開得同樣利落，被他扔下的女人還保持著跪坐在地上的狼狽姿勢。
她之前被拎著時還一直叫囂“你幹什麽，我可是岑家的下任家主”的聲勢，在看見梅露的這一刻戛然而止，被摔在地上的時候第一時間甚至不是爬起來，而是把頭低下去。
梅露見狀卻是笑了：“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呢，岑如雪岑女士。”她頓了頓，語氣略帶興味，“或者你更希望我問上一句，大姨，你方才偷偷跟在我親生父母一家後面進一環是做什麽的？”
一直低頭的女人像是觸了電般一下子從地上彈起，擡頭間露出一張與岑如霜相似的婦人面龐。雖然她也是瞪大眼睛做出吃驚狀，但比後者多出一點咬牙切齒的動作。
“你果然，都知道了……！”明顯是暗恨的口吻裏帶著更為清晰的輕顫。
“嗯，都知道。”茶會主人點頭，盈盈帶笑的臉看不出一絲破綻，“沈夫人當年懷胎期間，是你安排人鼓動和暗示讓她生出了換孩子的念頭。”
岑如雪這會兒反而淡定下來，被人一語挑明後她連眉鋒都沒動一下，只淡定說了一句：“梅小姐你想多了，我和你媽媽從小不合向來說不到一塊。她一向自卑敏感聽風就是雨，誰知道孕期又胡思亂想了什麽東西，你可不能聽你媽媽的一面之詞給我定罪，她只是想推卸責任。”
顯然，二十多年過去，她不光早把一切掃尾幹凈，怎麽應對受害人更是早有腹稿。
哪怕東窗事發，她也能在沈家的怒火下全身而退。
“我找岑女士並不是為了追究這個。”梅露搖搖頭，她托著茶杯笑看著面前形容狼狽卻努力撐起女強人派頭的女人，“這二十年來，你躲在幕後收集到的岑如霜動手換嬰、以及沈鴻聞不間斷暗中幫她抹平破綻的那些證據，都銷毀了吧。”
這讓岑如雪一直保持鎮定的面容直接龜裂，這一次她瞪大的眼睛裏是真的只有駭然。
從鼓動那個測出是女胎而患得患失的私生女妹妹調包沈家血脈開始，岑如雪就一直在籌謀了，那些證據她也是精心收集一直保留到現在，只等能利益最大化的時機拿出來狠狠割下一筆。
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個便宜侄女橫空出世，覺醒成功不過兩個月就登頂巔峰。快得不只讓沈家夫婦措手不及又後悔萬分，更是讓她的所有部署全部打亂甚至強行擱淺。
沒人能控制得了現在的梅露。
她崛起得太快也太高，高到他們踮腳伸手都望塵莫及。
可憑什麽呢？
憑什麽她就要這樣認輸呢？
一股逆反心突然就從胸口湧出，岑如雪瞪著眼前的年輕姑娘，對方青春美麗的面孔讓她不由想起了已經死去的女兒，她們實在是有幾分相似。
幼時起她總是被迫跟那個失母的私生女妹妹比，比外貌，比成績，比天賦，比戰功……好不容易熬到了婚齡招贅很快誕下了女兒岑婉箏。
……那是多漂亮可愛的一個孩子啊，她恨不能把星星月亮都摘給她的寶貝女兒。
可還沒開心上幾年就得知了那個私生女妹妹竟然靠肚子當上了中流世家的主母，並且也懷的女胎！
二環的世家子，除了錦衣玉食資源優越以外，也免不了同輩人之間的互相比較，一個家族乃至同樣血緣關系的更是如此。
岑如雪不由看向自己如珠如寶養大的女兒，難道這孩子也要像她的媽媽一樣從小活在對比中嗎？
不！
她的婉箏就是最好的！
誰也越不過她，那個野種妹妹的女兒更是不配！
所以她收買伺候岑如霜的仆人，讓他們總說一些沈家重男輕女的事例傳言，以及生女胎的那些媳婦婚姻如何慘淡的情況，那蠢貨果然上當，如她所願的把親生女兒換成了別家的男孩。
這下沒人再拿岑家的下一代姐妹花做對比話題了。
岑如雪至今都記得自己當時的內心有多麽歡喜和滿足。
就算以後那個孩子回到沈家，一個從小就沒得到精英培養的女孩也永遠贏不了她的孩子。
她的婉箏依然是最好的，是把人踩在腳下的那一個！
事實也是如此，婉箏後來成長得很優秀，更是有比年輕時的沈鴻聞優秀數倍的男孩喜愛和追逐著她的女兒。
她的婉箏，是她的驕傲，她的希望，更是……
“岑女士是在懷念我那素未謀面就遺憾離世的表姐嗎？”突兀的詢問一下子打斷了岑如雪的回憶，婦人不由目露兇狠，卻聽對面的人下一句就道，“表姐會有那樣的結局，確實和岑女士脫不了幹系呢。那樣一個前途光明的女孩，真是可惜了。”
“你胡說！”岑如雪當場怒斥，“我家婉箏她……”
“岑女士為了不讓我和表姐做對照組、從我出生前就一路設計送我出二環，可女士你自己卻沒停過跟我生母的比試，甚至連女兒都拿出來放上了賭桌。”梅露直接打斷了她的尖叫，“她是A潛力的高級天賦，是稀有的治愈型凈化者，本該成為名副其實的白衣天使，卻因為你的從小灌輸成為了一個機會主義者。因為你覺得我那資質平平的生母都能成為那樣上位一步登天，你更優秀美麗的女兒自然該得到更多。不，甚至是最好的，最絕無僅有的。”
岑如雪此時的臉色是真的蒼白如雪，她當然知道梅露說的是什麽，更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
她優秀如明珠的女兒確實做到了頂級世家的繼承人都對她傾心的地步，可被過度灌輸又被捧得眼高於頂的女兒已經看不上那些人了。
那孩子把目光轉向了白塔，轉向了同樣年輕卻完美到非人也崇高得非人的那一位身上去。
最終，從最高處狠狠摔落，終景淒涼又慘淡，枯萎得悄無聲息。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她不由抱住腦袋連連搖頭，“婉箏會變成那樣不是我害的！我只是告訴她這麽努力變得優秀值得更好的，我沒想過那孩子會逐漸失去分寸，連基本的判斷都沒了，最後竟然敢……梅露——！！”
“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責我！指責你的表姐！到頭來你做的不也是一樣的事！”
她像是醒過神，又像是找到了新的甩鍋對象，指著對面的女孩大聲叫罵。
“我的婉箏只是運氣差了一點，你也不過是仗著自己的天賦和手段更高，否則現在神子身邊的絕對是我的婉箏！你一個被親生父母拋棄、只能在普通人裏長大的落魄真千金又有什麽資格……”
突然，她狀若癲狂的指責被對面人擡手自半空中接收了一團光暈的動作給定格了。
確切的說，是岑如雪看到有一團光暈從上方的「護層」飄下，垂直落入梅露的掌心。
這個動作她見過。
或者說，全世界只有神子能對著「護層」這樣操作。
而梅露捏碎光團後的開口更是讓她湧出了不好的預感。
“好了，證據已經被全部抹除了。”
什麽？
什麽證據被抹除了？
“是岑女士你藏匿起來的沈家夫妻調包嬰兒的一系列證據，我剛剛完成清除。”當事人好心地微笑解釋，“岑女士也知道我的天賦有解析的能力，通過方才和你的接觸我已經充分了解你藏證據的地方，然後動用了「護層」的力量做了一些修改。”
聽到最後一句，岑如雪比知道自己極力藏匿的證據被梅露找到時還要驚愕與無法接受。
“荒謬！胡說八道！”這不是她第一次失態，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聲嘶力竭，“你知不知道「護層」是唯有神子才能操縱的核心事物，區區一個完成覺醒的凈化者哪來的權限染指！簡直癡心妄想！那可是神明的權柄！就算真要分給你，那至少也是成婚以後神子大發慈悲才……”
“權限就是覺醒的時候拿到的。”女孩坐在那裏，單手托腮笑盈盈的看著再次變錯愕的便宜大姨，“不然我怎麽解決通過「護層」滲透到神子身上的那些汙染呢？”
一直梗著脖子維持著最後體面的岑如雪忽的就再也發不了聲，最堅持的信念被擊碎也讓她失了最後的氣力。
腿一軟，她整個人委頓在地，失神而呆滯。
錯了，都錯了。
她大錯特錯！
梅露和婉箏完全不一樣。
同樣的美貌溫柔，婉箏被她教導的只會利用它去做一根尋找更高處攀附的花枝，可對梅露來說那只是她面對世人的一層偽裝，用以掩蓋她那深如淵獄的內裏。
不是她有資格攀附神子，而是這世間能有資格與她匹配的只有……
“最後要做修改的，是大姨你的記憶。”女孩優美的雙唇一張一合，吐出的話語讓岑如雪逐漸恍惚，“別擔心，只是讓你以為二十年前並沒有行攛掇之事，更沒有暗中收集證據去算計沈家夫妻罷了。”
腦中越發迷糊，在意識徹底陷入混沌之際，岑如雪看到了一抹純白色的人影憑空出現。
他神韻天成、形貌完美，周身溢滿聖潔的神性，似一尊活神像。一站定便朝著僅幾步之遙的梅露走去，並十分自然去牽她的手：“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你這邊還沒結束嗎？”
“已經結束了。”梅露笑著回他，“現在就可以出發。”
撲通。
是失去意識的岑如雪側倒在了一邊，不大不小的動靜依然沒能引來神子的一個側目。
“那走吧，去找那只「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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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何時來到一環, 總能比身處其他地域更清晰地感覺到神性的存在。
越是實力高強感知靈敏，越是明白大災厄過後的世界背後深不可測，而在這一片如淵如獄的未知裏撐起一方祥和天地的白塔, 又是怎樣偉大的存在。
所以全員凈化者的沈家三口人在進入一環區域後, 舉止變得像三環以外的普通人一般謙卑謹慎就並不意外了。
巴車一路前進，朝著白塔所在的核心區一刻不停, 滿車的進化者此時看起來和外界坐公交出勤的普通人也沒什麽區別。
沈家三人透過車窗無意中看到了路過的另一輛巴士, 那是參加覺醒儀式人員的專車，眼瞧著那輛車以略快的速度超車而過, 三人的表情都有些恍惚。
那人……從成功覺醒至今, 也不過才兩個月吧。
兩個月, 她已經登上了所有人做夢都想不到的高位, 連神子都為她走下神壇。
而兩個月前，才得知她覺醒為凈化者的他們當時又在做什麽和想什麽呢？
沈家三人陷入自己的沈思，直到巴車停下、所有人都離座下車才被這動靜給驚醒。
這裏已經離白塔很近, 但他們要去的並不是白塔，而是附近的一座空中花園。
那是大災難過去重組了政權以後，第一代凈化者們為當代的神子在一環也有休憩散步之所而建造的奇跡景觀。
它的整體造型是一棵由無數植株組合而成的參天大樹，筆直的“樹幹”上方頂著無比繁茂的巨大“樹冠”，“樹冠上”除了被各種植物的綠葉填滿、更是布滿了繁星般的各色鮮花。
無數本該按季節甚至光照環境才會生長和盛放的植物在這裏永開不敗，姹紫嫣紅間每一朵都完美得似人工雕琢而成, 保持著永恒的鮮妍。
在這些茂密植被中，隱約可見造型古典的雪白建築，那是供散步者駐足歇腳的地方。
更奇特的還是從這巨大樹冠垂落下的十數座大大小小的瀑布, 它們一條條的宛如剔透的絲絳玉帶, 錯落有致地裝點在樹冠上，並且在陽光的照耀下不時渲染出幾條絢麗的彩虹——
哪怕在已經習慣超凡文明的如今, 這樣的建築場景依舊是令人驚嘆和註目的。
第一任神子在位時，這裏是被禁止入內的，是完全由神子支配的私人場所。
不過後面人們就發現，對萬事萬物都處於空無心態下的神子對這裏根本不感興趣，除了聽他們匯報說這裏建成了而過去了一趟後，就幾乎沒再來過。
於是為了不浪費資源，到了第二任神子時，就改成了白塔高層待客專用，發展到這一代的神子，則更是變成了每個月中向一環大眾開放一次，平時還是非高層不得入內。
只是中等世家的沈家當然是沒資格申請使用這種地方的，可現在，那個一出生就他們被拋棄的女兒做到了。
“沈家主，沈夫人。”走到空中花園的下方，就有守在入口的白塔專員迎上來，“梅露大人早有吩咐，請三位跟我來。”
饒是有心理準備，在見到這些只為白塔服務的專員真的聽從梅露命令接引他們，三人還是驚了一下，隨後心情越發覆雜的沈默著跟隨前行。
空中花園的入口就在“樹根”處，走進“樹幹”裏面會看到一部完全由藤蔓組成的升降電梯，這是活的植物，同時也是白塔時代才有的特殊植物。
踩上葉片，它會以極快卻完全沒有失重感的速度將人送到頂部的“樹冠”上。
“請往這邊走。”
綠葉電梯打開，負責接引的專員依舊走在最前，他第一個步入這片豁然開朗後宛如夢幻的天地裏，並朝身後已經失神的三人禮貌出聲，繼續指路。
而沈家三人也在跟著前進的途中明白，為什麽這裏會是人類覺得能供奉給神靈休憩的地方了。
不光是那部綠葉電梯，這一路走來他們見到的特殊植物就有數十種，至於其它市面上說很珍稀甚至絕了種的花草在這裏更是隨處可見。更有一些對凈化者都很有裨益的稀有藥草，就像雜草一樣長在角落，不多不少的點綴著這座巨大的花園。
一路上，琪花瑤草、奇珍異果、山水瀑布、亭臺樓閣隨處可見，很難想象這座仙境是建立在一座巨大的“樹冠”上。
“這座空中花園才建成時並不長這樣，經過了數十年的維護和改善才有了現在的規模。”聽著他們不自覺溢出的驚嘆，專員出言解釋一句，但很快就在一條岔路口的右手邊停了下來，“往這條道直走，梅露大人就在那裏等著幾位。”
顯然，接引任務到這裏就結束了。
沈家三人面面相覷，隨後沈默著往前。
腳下的這條路是由泛著淡金光芒的鵝卵石鋪成，小徑的兩邊則是低矮如坪的艷麗小花，一朵朵的花冠如同滿天星的大小，卻五彩繽紛很是爛漫。
小花無香，可越往前走，空氣裏逐漸彌漫出一股若有似無的果香，直到香氣越發馥郁，他們也看到了遠方小路的盡頭。
——以及盡頭處那棵垂滿碩果的巨大黃金樹。
樹冠下建立著一座以雪白羅馬柱圍成一圈的露天亭臺，他們腳下的淡金小徑便蜿蜒著連在亭臺的入口臺階。
亭臺之上，是一名身著白塔祭袍的年輕女子站在早就張羅好的茶水桌旁靜靜註視著他們。
凈化者們的視力都極好，相隔百米也依然能像面對面一樣把對方的神態與微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沈鴻聞是微僵住了臉，但秒息間就切換起慣常的平靜之色；沈修陽是一臉覆雜目光澀然，真的和遠處那雙微笑的眼睛對視上，是本能地偏過腦袋看向一邊。
自然，也正好看到了自家母親……不，或許該叫養母那驟然變得激動的情態，她張大眼睛朝著亭臺中人不自覺擡起雙手，加快著腳步往前，一邊死死盯著嘴上更是不自覺的喃喃出聲：“啊，啊啊……露露，我的……我的……”
“沈夫人，請這邊坐。”溫柔的招呼聲卻像是一盆冷水直接澆在了她的身上。
岑如霜一下子清醒過來。此時，她已經踏上了亭臺，兩邊是正好慢她兩步到的沈家父子，被他們不動聲色夾擊著帶到客位坐下的貴婦人一下子紅了眼眶。
“露露……”被丈夫迫坐在椅子上不能起身，岑如霜很不甘心，再一次開口，“我才是你媽媽，當年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你，不是姓羅的那個女人。媽媽知道錯了，當年不該那樣對你，你給媽媽一個機會，原諒媽媽那一次好不好？”
按正常發展，此時丈夫應該早就呵斥甚至上手來阻止她的行為。可此時無論他還是兒子都無動於衷，都做好抵抗準備的岑如霜雖然明白情況不對，但她更不願意放手此時能肆意陳情的機會。
她早就很清楚，梅露知道自己的身世了。無論是她覺醒的S潛力天賦，還是她已經和神子建立的關系，都足夠她有無數的方法途徑知曉自己這個生母當年做了什麽。
更是明白，這一次或許是她們母女這輩子唯一一次見面的機會，如果再不抓住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所以她現在不管不顧，激動又大聲地說著自己的想法：“露露你肯定也知道的，媽媽從小就沒了你外婆，頂著私生女的身份進了岑家。你外公的發妻和嫡女都很不喜歡媽媽，所以媽媽一直都過得很不好。一直到嫁給你爸爸，才活得像個人。”
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旁邊沈默不語的丈夫，對方在此時都無比冷漠不想多看她一眼的神色再次刺得她雙眼落淚。
“我知道的，我知道不管是你爸爸還是你，都看不起媽媽這樣不擇手段的人。可媽媽會這麽做，只是為了想活下去，想更好的活下去。我真的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了，所以當年才鬼迷心竅一錯再錯……可這二十來年，媽媽其實過得也不舒服。午夜夢回，媽媽總會不自覺地想起你。”
她說得聲淚俱下，沙啞著聲音哭得肝腸寸斷。
“你現在還願意見我一面，媽媽真的很高興。有一句話媽媽一直都想對你說了。對不起，女兒，把你調包這麽多年，讓你做不成沈家大小姐反而當了二十多年的普通人還差點被欺負了，真的對不起！”
到最後，她更是擡起頭，仰著一張愧悔十足的淚臉望向梅露：“如果時間能重來，我一定……”
“一定請務必將我調包出去。”溫柔的女聲堅定又直白的打斷了那番哭腔，出聲的女孩子一臉誠懇的同樣望向生母愕然的臉，“我請三位來到這裏，就是為了此事，想要告訴你們。沈夫人沈先生，謝謝你們把我調包了。”
她帶著笑意的視線轉向了沈鴻聞這位嚴肅沈默的生父：“沈夫人當年用了不堪的手段與沈先生結婚並生下了我，這讓沈先生很是惱火，並一直視我為陰溝翻船的恥辱證明，是人生裏想要去除卻無法下手的汙漬。再加上沈家自詡老派傳承，只認男子才能真正光耀門楣，女子只是到時間就被剔除用以交換利益的籌碼。所以如果沒有調包一事，我這個不被家族重視甚至還被父親厭惡的女孩，哪怕是在沈家長大的千金大小姐也未必能過得像樣。再加上一個慣會見風使舵的生母，十有八九會拿我當出氣筒的日子可以想象。”
一番話，剖開的不只是沈鴻聞的內心，更是扯碎了岑如霜之前的一番哭唱，讓她的陳情像是一場真實的笑話。
岑如霜幼時在岑家被正室嫡女不喜過得不好是真，耍手段高嫁為了過上好日子是真*七*七*整*理，調包親骨肉感到心痛有愧是真。
可如果沒有調包，她會因為夫家不喜女兒直接從母親變為倀鬼、在外人的奚落輕蔑中扭曲成欺負女兒欺得最狠的那個也是真的。
人性覆雜，可本性不變，岑如霜在二環生存至今一直都是如此。
“沈夫人把我換出去，帶進來一個基因優秀的男孩，反倒是讓你松了口氣。”年輕女子的聲音仍是那樣不急不緩，“因為沈先生你也厭惡沈家如今的風氣，可剛成婚那會兒羽翼未豐，不然也不會被按頭認下並不喜歡的婚事。你厭惡家族為了壓迫你低頭而故意挑給你的妻子，厭惡成了其中關鍵一環的我，更厭惡如今守舊不肯改變的沈家，可你也不願意自己的親生骨肉真的在這個家遭受這莫名其妙的不幸。”
視線再度移轉，落在了最後的沈修陽身上。
“所以，默許她換掉了，才是最好的結果。”
感受到視線的沈修陽臉色一白，他捏緊拳頭又想轉開目光不敢跟那個同齡女孩對視，可在聽到上面那一句時又震驚地猛擡頭看過去。對上的，自然還是那雙洞悉一切的眸光。
“沈同學，我在你家過得很幸福。”那張美麗明艷的臉笑得眉眼彎彎，“媽媽他們都是普通人，可是給了我能給的一切，在他們身邊的每一天都被滿滿的愛和關懷包圍著。只除了，他們是一群毫無權勢無法為你弄來任何凈化者資源、甚至根本不願意你接觸凈化者圈子免得重蹈覆轍的愛你的家人。”
最後一句讓沈修陽全身都凍住了。
成為凈化者，並且是強大的凈化者是他從會記事起一直貫穿到現在的夢想，並且他一直在為此拼命努力。
一直以來他都無比慶幸自己生在沈家，更自豪有那樣一個強大的父親，所以他有足夠的資源朝著正確的方向勤耕不輟。
可現在有人告訴他，他是被抱錯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並非二環的世家之子。他的生父雖然是個凈化者，可是早在出生時就不幸去世了，留下寥寥無幾的資源直接被置換成了供養他長大的錢財房產，而且家裏人不同意他去覺醒，甚至連最容易的覺醒材料都找不來門路弄來。
他的一生本該是當個有點小錢的普通人，就這麽渾渾噩噩過完的。
上面的人生，身為世家繼承人的沈修陽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生不如死。
別說他早就完成覺醒變成高天賦的凈化者，一切前途無量；就算真是個普通人，可一直不得親人同意、哪怕同意了也搞不到覺醒材料只能靠賭命來完成夢想的日子也足夠他痛苦了。
身世被揭破的時候，沈修陽一直就在預想如果他們換回來會怎樣。
梅露的一切是不用愁的，不提她已經和神子在一起，白塔只會為她大開方便之門，什麽資源應有盡有。只說她如今展露的實力和對聯盟的影響力，哪怕沈家再重男輕女，也只會連臉都不要的拼命讓人家認祖歸宗——這可是未來的聯盟第一人，放大災厄時代，就是統治了全世界的皇帝。
權勢到了這份上，以他對沈家的了解，這個家裏的男人們別說還有沒有膽子繼續那套家訓，只要能把人接回家叫他們集體上街跪迎都沒問題。
而為了討好梅露必定會被沈家驅逐的自己，將來會過成什麽樣就很料了。
情況好一點，是梅露不計前嫌，看在羅家人的面上出言原諒一切，他自己一個人掙資源提升自己，就像當初的孤兒生父那樣。運氣再差一點，便死在哪一趟聯盟任務裏。
若差一些，她不言不語作壁上觀，甚至怨恨占了她身份的自己說上幾句話，屆時全聯盟甚至白塔會是什麽態度……沈修陽根本不敢想象。
無論是好是壞，沈修陽都無法承受自己被逐出沈家的後果，他也無法接受。
“就讓一切保持原樣如何？”
身著素白祭袍的女性笑著提議，用的是疑問句，可對面的三人都明白是肯定句。
在她拒絕認親的時候，他們就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尤其是最不甘心的岑如霜，她如今的臉色比旁邊的養子還要驚恐難看，滿面青白不似人色。
真相大白，女兒還不肯回家，岑如霜作為調包孩子的主謀回到沈家，迎來的只會是比沈修陽更淒慘的下場。
當然，包庇放任她如此行事，甚至這麽多年一直幫她掃尾的沈鴻聞也不會好過。
沈家不會放過他們的！
現在的三人除了點頭，沒有任何選擇。
“那就達成共識了。”茶會的主人笑了。
她拿起茶壺斟了三杯清茶，清澈無色的茶湯冒著熱氣，映出茶杯雪白的釉面底色。而後擡手一招，頭頂金燦燦的巨樹飛下了三顆黃金果。
熟透了的果子充滿了誘人的甜香，並在無形的力量下被擠壓收緊，最終轉化成三滴黃金果液。
這三滴液體落入瓷白的杯中，將無色的茶湯瞬間變成澄金的果茶。
“S級異植「黃金樹」的果實零損耗轉化的果液，與A級變異山泉水融合調制的果茶。”她一邊說，一邊將茶杯推至三人面前，“功效是可以瞬間全方位提升一階三位目前的凈化者身體素質等級，算是全了這份生恩和換親之情了。當然，它也有個副作用，就是我剛取的三枚果實是三枚並生，所以同時服用它們的人會在身體的一部分體現出相同的基因顯性，在驗證類似DNA的情況下，無論是現代科技還是超凡手段，都會顯示三位同屬一脈。”
三人：“……”
沈鴻聞剛還在震驚梅露轉果為液時顯露的天賦手段，就被這個女兒後面的話給弄得再次沒了言語。
說得這麽覆雜，其實也就是一句話：喝下這杯茶，能不用經過痛苦的鍛煉就讓身體全面升級，也能讓你們一家三口在外人看來有真正的血緣關系，再也不怕被誰揭穿了。
到這時，這位殺伐果斷的沈家家主終於嘗到了另一種角度的苦澀滋味：“為了當羅家的孩子，你竟然做到這個地步嗎？”
“當然，媽媽和外公外婆的孩子只能是我。”對方笑盈盈的點頭，“沈先生不也是嗎，為了讓沈夫人斷了念想不會再因此連累整個沈家才把她帶過來。讓我親口告訴她，有些事做了就無法挽回了。事到如今，有什麽結果都是彼此應得的。她是如此，我媽媽也是，這個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我相信沈先生也一定會努力維護下去的。”
她把這份孩子對於親人的愛與獨占欲展現得大大方方，更讓岑如霜感到痛苦，可也只是一邊嗚咽著一邊將那杯茶飲得一幹二凈。
其他二人更是無話，沈默著跟著一同舉杯喝光。
這個結果，確實最好的。
協議達成，再停留下去沒有意義，喝完茶變強的沈家三人很識趣的起身告辭，離去的背影說不出的沈悶壓抑。
可坐在黃金樹下的茶會主人卻沒有結束茶會，而是繼續靜坐在原地。
沒過幾分鐘，一名白塔護衛就拎著一個女人上了亭臺。
“大人，人帶到了！”護衛扔下女人行了一個利落的軍禮。
梅露點頭：“辛苦了，退下吧。”
護衛軍離開得同樣利落，被他扔下的女人還保持著跪坐在地上的狼狽姿勢。
她之前被拎著時還一直叫囂“你幹什麽，我可是岑家的下任家主”的聲勢，在看見梅露的這一刻戛然而止，被摔在地上的時候第一時間甚至不是爬起來，而是把頭低下去。
梅露見狀卻是笑了：“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呢，岑如雪岑女士。”她頓了頓，語氣略帶興味，“或者你更希望我問上一句，大姨，你方才偷偷跟在我親生父母一家後面進一環是做什麽的？”
一直低頭的女人像是觸了電般一下子從地上彈起，擡頭間露出一張與岑如霜相似的婦人面龐。雖然她也是瞪大眼睛做出吃驚狀，但比後者多出一點咬牙切齒的動作。
“你果然，都知道了……！”明顯是暗恨的口吻裏帶著更為清晰的輕顫。
“嗯，都知道。”茶會主人點頭，盈盈帶笑的臉看不出一絲破綻，“沈夫人當年懷胎期間，是你安排人鼓動和暗示讓她生出了換孩子的念頭。”
岑如雪這會兒反而淡定下來，被人一語挑明後她連眉鋒都沒動一下，只淡定說了一句：“梅小姐你想多了，我和你媽媽從小不合向來說不到一塊。她一向自卑敏感聽風就是雨，誰知道孕期又胡思亂想了什麽東西，你可不能聽你媽媽的一面之詞給我定罪，她只是想推卸責任。”
顯然，二十多年過去，她不光早把一切掃尾幹凈，怎麽應對受害人更是早有腹稿。
哪怕東窗事發，她也能在沈家的怒火下全身而退。
“我找岑女士並不是為了追究這個。”梅露搖搖頭，她托著茶杯笑看著面前形容狼狽卻努力撐起女強人派頭的女人，“這二十年來，你躲在幕後收集到的岑如霜動手換嬰、以及沈鴻聞不間斷暗中幫她抹平破綻的那些證據，都銷毀了吧。”
這讓岑如雪一直保持鎮定的面容直接龜裂，這一次她瞪大的眼睛裏是真的只有駭然。
從鼓動那個測出是女胎而患得患失的私生女妹妹調包沈家血脈開始，岑如雪就一直在籌謀了，那些證據她也是精心收集一直保留到現在，只等能利益最大化的時機拿出來狠狠割下一筆。
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個便宜侄女橫空出世，覺醒成功不過兩個月就登頂巔峰。快得不只讓沈家夫婦措手不及又後悔萬分，更是讓她的所有部署全部打亂甚至強行擱淺。
沒人能控制得了現在的梅露。
她崛起得太快也太高，高到他們踮腳伸手都望塵莫及。
可憑什麽呢？
憑什麽她就要這樣認輸呢？
一股逆反心突然就從胸口湧出，岑如雪瞪著眼前的年輕姑娘，對方青春美麗的面孔讓她不由想起了已經死去的女兒，她們實在是有幾分相似。
幼時起她總是被迫跟那個失母的私生女妹妹比，比外貌，比成績，比天賦，比戰功……好不容易熬到了婚齡招贅很快誕下了女兒岑婉箏。
……那是多漂亮可愛的一個孩子啊，她恨不能把星星月亮都摘給她的寶貝女兒。
可還沒開心上幾年就得知了那個私生女妹妹竟然靠肚子當上了中流世家的主母，並且也懷的女胎！
二環的世家子，除了錦衣玉食資源優越以外，也免不了同輩人之間的互相比較，一個家族乃至同樣血緣關系的更是如此。
岑如雪不由看向自己如珠如寶養大的女兒，難道這孩子也要像她的媽媽一樣從小活在對比中嗎？
不！
她的婉箏就是最好的！
誰也越不過她，那個野種妹妹的女兒更是不配！
所以她收買伺候岑如霜的仆人，讓他們總說一些沈家重男輕女的事例傳言，以及生女胎的那些媳婦婚姻如何慘淡的情況，那蠢貨果然上當，如她所願的把親生女兒換成了別家的男孩。
這下沒人再拿岑家的下一代姐妹花做對比話題了。
岑如雪至今都記得自己當時的內心有多麽歡喜和滿足。
就算以後那個孩子回到沈家，一個從小就沒得到精英培養的女孩也永遠贏不了她的孩子。
她的婉箏依然是最好的，是把人踩在腳下的那一個！
事實也是如此，婉箏後來成長得很優秀，更是有比年輕時的沈鴻聞優秀數倍的男孩喜愛和追逐著她的女兒。
她的婉箏，是她的驕傲，她的希望，更是……
“岑女士是在懷念我那素未謀面就遺憾離世的表姐嗎？”突兀的詢問一下子打斷了岑如雪的回憶，婦人不由目露兇狠，卻聽對面的人下一句就道，“表姐會有那樣的結局，確實和岑女士脫不了幹系呢。那樣一個前途光明的女孩，真是可惜了。”
“你胡說！”岑如雪當場怒斥，“我家婉箏她……”
“岑女士為了不讓我和表姐做對照組、從我出生前就一路設計送我出二環，可女士你自己卻沒停過跟我生母的比試，甚至連女兒都拿出來放上了賭桌。”梅露直接打斷了她的尖叫，“她是A潛力的高級天賦，是稀有的治愈型凈化者，本該成為名副其實的白衣天使，卻因為你的從小灌輸成為了一個機會主義者。因為你覺得我那資質平平的生母都能成為那樣上位一步登天，你更優秀美麗的女兒自然該得到更多。不，甚至是最好的，最絕無僅有的。”
岑如雪此時的臉色是真的蒼白如雪，她當然知道梅露說的是什麽，更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
她優秀如明珠的女兒確實做到了頂級世家的繼承人都對她傾心的地步，可被過度灌輸又被捧得眼高於頂的女兒已經看不上那些人了。
那孩子把目光轉向了白塔，轉向了同樣年輕卻完美到非人也崇高得非人的那一位身上去。
最終，從最高處狠狠摔落，終景淒涼又慘淡，枯萎得悄無聲息。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她不由抱住腦袋連連搖頭，“婉箏會變成那樣不是我害的！我只是告訴她這麽努力變得優秀值得更好的，我沒想過那孩子會逐漸失去分寸，連基本的判斷都沒了，最後竟然敢……梅露——！！”
“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責我！指責你的表姐！到頭來你做的不也是一樣的事！”
她像是醒過神，又像是找到了新的甩鍋對象，指著對面的女孩大聲叫罵。
“我的婉箏只是運氣差了一點，你也不過是仗著自己的天賦和手段更高，否則現在神子身邊的絕對是我的婉箏！你一個被親生父母拋棄、只能在普通人裏長大的落魄真千金又有什麽資格……”
突然，她狀若癲狂的指責被對面人擡手自半空中接收了一團光暈的動作給定格了。
確切的說，是岑如雪看到有一團光暈從上方的「護層」飄下，垂直落入梅露的掌心。
這個動作她見過。
或者說，全世界只有神子能對著「護層」這樣操作。
而梅露捏碎光團後的開口更是讓她湧出了不好的預感。
“好了，證據已經被全部抹除了。”
什麽？
什麽證據被抹除了？
“是岑女士你藏匿起來的沈家夫妻調包嬰兒的一系列證據，我剛剛完成清除。”當事人好心地微笑解釋，“岑女士也知道我的天賦有解析的能力，通過方才和你的接觸我已經充分了解你藏證據的地方，然後動用了「護層」的力量做了一些修改。”
聽到最後一句，岑如雪比知道自己極力藏匿的證據被梅露找到時還要驚愕與無法接受。
“荒謬！胡說八道！”這不是她第一次失態，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聲嘶力竭，“你知不知道「護層」是唯有神子才能操縱的核心事物，區區一個完成覺醒的凈化者哪來的權限染指！簡直癡心妄想！那可是神明的權柄！就算真要分給你，那至少也是成婚以後神子大發慈悲才……”
“權限就是覺醒的時候拿到的。”女孩坐在那裏，單手托腮笑盈盈的看著再次變錯愕的便宜大姨，“不然我怎麽解決通過「護層」滲透到神子身上的那些汙染呢？”
一直梗著脖子維持著最後體面的岑如雪忽的就再也發不了聲，最堅持的信念被擊碎也讓她失了最後的氣力。
腿一軟，她整個人委頓在地，失神而呆滯。
錯了，都錯了。
她大錯特錯！
梅露和婉箏完全不一樣。
同樣的美貌溫柔，婉箏被她教導的只會利用它去做一根尋找更高處攀附的花枝，可對梅露來說那只是她面對世人的一層偽裝，用以掩蓋她那深如淵獄的內裏。
不是她有資格攀附神子，而是這世間能有資格與她匹配的只有……
“最後要做修改的，是大姨你的記憶。”女孩優美的雙唇一張一合，吐出的話語讓岑如雪逐漸恍惚，“別擔心，只是讓你以為二十年前並沒有行攛掇之事，更沒有暗中收集證據去算計沈家夫妻罷了。”
腦中越發迷糊，在意識徹底陷入混沌之際，岑如雪看到了一抹純白色的人影憑空出現。
他神韻天成、形貌完美，周身溢滿聖潔的神性，似一尊活神像。一站定便朝著僅幾步之遙的梅露走去，並十分自然去牽她的手：“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你這邊還沒結束嗎？”
“已經結束了。”梅露笑著回他，“現在就可以出發。”
撲通。
是失去意識的岑如雪側倒在了一邊，不大不小的動靜依然沒能引來神子的一個側目。
“那走吧，去找那只「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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